我把手浸在卫生间的水盆里,血,起初是倏的一线,继而汩汩如注,死亡对我来说充满了快感,我想我就是从那时起离开人间的。
时间与空间消失,却听见耳边有哭声,我拼命哭喊:“他还未走远,我还追得上他。”这时,有人按住我,告诉我,郡永发被人刺伤,但他的死却另有蹊跷,是与我不相干的。
我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,被父母看牢在家。过了一年,父母将我送去一所医专念预科,后来我成了医院助产室的一名护士。
从前的事情,再无人提起,但我确已死去,我请求上所有的夜班,只有在黑暗与寂静里,我才能觉得松弛与安稳。而光天化日之下,我便立即遁形,缩进我的墓穴,将窗帘掩上。
不尽的永昼,要靠小说打发,喜欢在微明半昧的早晨去那不打烊的小店还书,顺便再借下一本,掌柜知道我的口味,递过来的书都是我要的那种格调。我和他之间有默契,不须废话。
但这次他莫名其妙地跟我讲:“我叫王光,我也喜欢看李碧华的小说。”
又说:“哪天,我们出去喝杯咖啡,我请你。”
说完他害羞地低下头去,显出很纯洁的样子,让人不忍拂逆,但我知道我跟别人不同,我是不能赴他的约会的,只好推搪:“再说吧。”
他却很高兴,笑了,说:“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理我。”露出整齐的洁白的牙齿。
他是一个美好的人。我配不上这样的人。不是妄自菲薄,而是我确如一个鬼,已没有完整的和足够的情感来维持爱情的正常运作。
我不再去王光的店,回家也尽量绕道走。
这样过了很久,事件消隐,我放心了。可是那一天,在路口,终于还是又遇见了他,他穿得很整齐。他在等我。
我与他在街边的快餐店吃了一点东西,然后慢慢走回去,街上阳光如雨,我睁不开眼睛,感觉悲伤。他却忽然轻轻对我说:“我喜欢你,真的。”
他又说起他的家,有爸爸妈妈,还有姐姐。
他指给我看一个寿纸店,说:“这也是我的店,现在雇人看着。”
啊,黄昏的寿纸店门口,一个美好的人在向一个流亡的鬼求爱,我禁不住一阵难过,终于说:“王光,我不适合你,别费心了。”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开。
可是第二天他又等在路口。
日夏一日,涓滴成河,我发现我渐渐开始贪恋人间的温暖,我终于和他一路走,并给他讲起了我左腕的伤疤和郡永发。
他一直握着我的手,用大拇指抚摩那块伤疤,他把我的手和他的手都放在他大衣口袋里,他的体温不断传递给我。我感觉有血液在我身体里顺畅地流动,有感情在心里丝丝入扣地填充。
我说:“——我早就是一个鬼,放了我吧。”
他将我的手握得更紧,他说:“不行,我要带你去投生。”
我记得我流下重生之后的第一场泪,嚎啕大哭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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